一生一世江南老

清晨的薄雾里，老张头提着竹篮穿过青石板巷，篮子里刚摘的茭白还带着露水。他在这座水乡小镇生活了七十八年，闭着眼睛都能摸到每块砖石的纹路。

一、水乡的呼吸节拍

江南的岁月像缓缓转动的石磨，老张头的日常就是最好的注脚：

• 寅时三刻：雷打不动去运河边看早班乌篷船
• 辰时正：蹲在茶肆门槛喝头道碧螺春
• 申时末：给巷口的百年香樟树挠痒痒——用那把缺了齿的竹耙子

他的蓝布衫口袋里总揣着三样宝贝：铜制鼻烟壶、民国银元和手抄的节气歌。去年孙子给买了智能手机，现在成了第四件"宝贝"——专门用来听评弹直播。

1. 水阁里的慢哲学

老张头的厨房有张斑驳的八仙桌，桌面裂痕里藏着几代人的油盐酱醋。他坚持用土灶的理由很实在："煤气灶炒的青菜，少了镬气。"邻居李婶统计过，他炖一锅腌笃鲜要经历：

二、记忆里的水纹

镇志记载，老张头年轻时是出色的船匠。现在他修不了船了，却成了活的"地方志"：

• 能说出每座石桥的"生辰八字"
• 记得1962年大旱时河床露出的明代瓷片
• 甚至清楚知道哪家铺子的糕团用了隔夜糖桂花

最绝的是他分辨天气的本事——闻着空气里的湿度就能预报下雨，比手机天气准得多。有次台风要来，他盯着云彩看了十分钟，回家就把晾晒的霉干菜全收进了瓮里。

2. 消失的行当活化石

老张头的工具箱里还留着些古怪物件：绞缆绳用的牛骨梭子、量船板弧度的篾尺、给船底桐油抛光用的皮。去年非遗中心的人来看过，说这些都是能进博物馆的宝贝。

但他最得意的还是那手绝活：用芦苇编各种活物。清明编的燕子能随风转脖子，端午做的艾虎会摇头摆尾。现在全镇就剩他还会这门手艺，连亲孙子都没学会。

三、流动的岁月

古镇变成景区后，老张头成了"活景点"。游客爱拍他坐在美人靠上抽旱烟的样子，却很少有人买他编的蝈蝈笼。倒是常有些美院学生来画速写，他总要提醒人家："别忘了画我耳朵上的老年斑，那是我和乾隆年间那棵老槐树的约定。"

去年冬天他生了场大病，醒来第一句话是问："巷尾王家的腊梅开了没？"护士后来跟人说，当时监测仪上的心电图突然变得特别温柔，就像雨滴落在睡莲叶上。

立夏那天，我看见他坐在桥头教重孙女唱："栀子花，白兰花，三分钱买一朵..."小姑娘学得认真，辫梢上的红头绳在风里一跳一跳，像两尾活泼的红鲤鱼。